社政漫談

20030701+20030709,香港
角落的生活•關於「那九天」的記事
王貽興


摘自http://www.lifeasarticle.org/jullife.html
文章開始


【20030701】

一•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在家裡,如常地看影碟,寫點東西
,無可無不可地過日子。外頭毒熱的太陽跟我有什麼關係
呢。

二•

但毒熱原來就在我頭上。

三•

早上要工作。乘電梯的時候碰到一起做training的同事,
她也穿著黑衣服。我們交換了一個微笑。十二點多,我由
佐敦乘地鐵回銅鑼灣,急速掠過月台的地鐵,
我瞥到玻璃窗裡那一抹黑,像一塊橫額,一隻黑鴉,飛快
從我身邊掠過。

四•

從金百利商場二樓往下望,每個人都是一塊鱗片,逆鱗的
龍,蜿蜒在馬路上爬,爬過我熟悉但如今只覺陌生的街道
,平常進出的商場只幾步之遙,卻又遙遠得似乎永遠也不
可能再進去。那些我消費的地方,我無憂慮地消費的日子
。繞路、封閘、堵在馬路中間的旅遊巴士,各種小動作,
卑下,又機關算盡地聰明。每個擠開人群逆流扒回的人都
教我有想嘆氣的衝動。但我還是沒有。我必須尊重他們,
正如我需要被尊重一樣。

五•

每對眼睛。在毒熱的太陽下木然的疲累的臉,低頭的角度
。擠凝在街上,人群裡那種躁動的汗臭。天很藍,雲雪白
而且立體。太美了,今天怎麼可以這樣美呢,美得教我想
起我應該在沙灘、在家裡、在商場、在床上、在書店、在
電影院。

一個黑色的汽球在耀眼的藍天下緩緩打橫飄過。那時候是
下午五時,我和朋友仍然擠在百德新街未能進入維園。所
有的朋友都無法團聚一起走,我們如微塵散落在百潔布上
瞬即無法辨認。但我知道這塊地磚他們或者踏過,或者將
要踏上,我也知道我們一起吼過,被同一個巨大的毒熱太
陽燒灼過。

六•

我們原來那麼美麗,又那麼忍耐。我為自己做了一件正確
的事而充實。

七•

我時常希望自己是個外星人或者是懂得異能的人,那麼我
便可以做點什麼別人做不到的事。如果我真是個外星人或
者懂得異能,我必定會放下平日希望因獲得這個特殊身分
所帶來的私人優越與小利小惠扔在一旁,做點大家都渴望
有人挺身而出執行的事。只可惜我不是。我連武功都不懂
,而我站了幾個小時的百德新街的巨廈中間也沒有突然走
出棉花糖怪人或者哥斯拉讓我相信奇蹟。

八•

我沒有拍下照片。即使相機就在袋裡。我的袋很重。

九•

走在相對寬闊的大街時已經是六時多了,在中學生和主婦
的身影裡我感到模糊的美好。伊羅的弟弟打電話來,說他
已經走完了。阿東平時只懂駁嘴和彈結他,成績差,無所
事事,電腦和女孩是他生命的全部,但他說,怎麼可以不
去呢,七月九你去不去?

突然我有想哭的衝動。即使我不能把今天看到的一切稱為
希望。不能,因為太虛渺了。

【20030703】楚姐姐正徵集大家七一的手記。我們需要紀
念,好教他人無論如何不要遺忘能繼續奮鬥下去。請大家
支持。

【20030703】成長。急速的成長與了悟。失望之必要,視
野之必要,堅強之必要。豐子愷寫過一個叫《明心國》的
故事,那裡人人沒有隱藏與秘密,而人類流落那裡最終竟
落荒而逃。我相信現在,假使我們在路上遇到任何人,也
可以揭開自己的衣服讓對方看看自己的心胸,交換微弱但
純淨的亮光。我們敢於展示傷口並以此為支持的印記。我
們已經不用害怕坦誠相對。

不過,那人必須穿著黑衣服。

【20030704】所有去過遊行的朋友寫的日記都無比窩心無
比親切。印記令我們成熟,令我們親近。我承認我是有所
期待的,對於新聞,對於熒光幕的聲音。我們值得得到更
好,我們值得擁有更多。越接近谷底我們反而越堅強越精
神,這是雙方都始料未及的吧。

【20030706】不要氣餒,不要傷心,事情還有轉機的,我
們需要有愚公的精神與力氣,來啊,朋友們,用我們的腳
,再走一次吧,不動容嗎?再一次。又再一次。

我的腳不怕痛因為我有更痛的地方。之如夸父追日,起碼
你要願意走,才能看到那咫尺天涯的日。

【20030706】今天最令人振奮的消息莫過於晚上回家聽到
田北俊辭去行政會議職務。姑勿論動機如何,結出好的果
子,如此情勢下,也就不要奢求太多。一步一步來。但願
事情不要再出亂子,我們得繼續相信希望和愛。

【20030708】明晚燭光集會我和智海楚姐等人在會場附近
派發我們的香港家書,關於三十個人對七一的記憶,有興
趣的或者打算來的,可以找我們拿一份看看。事情還未過
去,記憶或會流失,好歹能拿在手裡,佔一個不重不輕的
份量。

【20030708】突如其來的劇本之夜,寫了幾千字,心情很
好。以為要等到下星期才有時間心力寫,但今晚竟然也能
先寫一點,真好啊。其實自從七一遊行後整個人﹙尤其是
精神方面﹚有種耗費磨損了的感覺,因此既無法集中精神
看戲也寫不出什麼來。不知道明晚的集會對我來說會有怎
樣的影響,但還是要去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20030709】幾個人摺千幾份傳單,趕得及在七時半前到
達集會場地派發。五時多離開地鐵站還沒碰到什麼白衣人
,抱著重甸甸的傳單下樓,由自動行人天橋走到連卡佛,
人群便漸多了,大家身上都是貼紙、螢光棒或者絲帶。我
們沒有默契地四散,像河澗的小石向路人派發我們的「網
上家書」。有人熱心地拿,還面露笑容,也有人一臉冷漠
把傳單格開。我其實一向怕派傳單,大概是小時候的不好
經驗吧,又或者乾脆說是面皮太薄太害怕被拒絕。多幾個
人拒絕,我便要抱住傳單多走幾步裝作路人平伏我的心情
,儲滿能源再派過。其他人派的都有人拿,派的都比我多
。我是最沒用的一個。當人影接近我急忙抽起一份傳單預
備遞去,沒料到竟如照鏡般瞥到相似的動作一如西部牛仔
決鬥場面——原來眼前人也是派發傳單的其他組織的人員
,大家相視一愕,然後尷尬地擦身而過。沒料到幾分鐘後
兜兜轉轉又碰個正著,大家再交換一個曖昧的眼神,便又
分道揚鑣。有人以為我們是法輪功,嚇得急急走避,傳單
這回事,一有人拿就大家都堆過來搶,一個人不接,就所
有人都不會接。當我走到遮打道時恰好是大會要求大家席
地而坐的時候,忽然多了很多人蜂擁過來問我要傳單,我
不敢猜測他們如此熱烈是因為打算用我們辛苦、自發而且
努力印來派發的傳單墊屁股,這想法未免太齷齪,我唯有
慢慢離開遮打道,但人們太熱烈,離開遮打道時我手上的
傳單只剩下四分一不到。我唯有想,即使他們用來墊屁股
,墊完也會看一看吧。

回到家裡,仍然是疲累而滿足。想起電視上看到那無教養
的議員的不文手勢,真有點恥於自己的名字有兩個字跟他
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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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網日:2003年7月23日